對手戲 德國法蘭克福書展德國圖書獎年度決選、觀點文學獎(aspekte-Literaturpreis)最佳作者首作、柏林藝術獎之文學類獎(Berliner Kunstpreis Literatur)得主──施益堅(Stephan Thome)最新長篇小說: 她一生的課題:想逃離;滿心決意離開;然後感覺到力不從心。 ※ ※ ※ 婚姻哀歌之後的曙光 鍾文音 婚姻,將兩個人,分割成兩個板塊。中間隔著誤解背叛傷心,時間更是最大的殺手,將兩個同在一個屋簷下的伴侶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施益堅在臺灣的第三本長篇小說小說《對手戲》,和二○一四年出版的《離心旋轉》可以說是互為對話的小說,《離心旋轉》以男性何暮德為主敘述者,《對手戲》則以何暮德之妻瑪麗亞為主敘述者,彷彿兩個聲部的合唱,卻拼出了不同的版圖,也像是一部男聲女腔的各自表述,各自的青春回憶與懺情錄,將男女雙方如何在婚姻的墳墓裡努力地掘出一道道的空氣,從而以移動出走和企圖對話之不可能,而展演了婚姻的全景圖,讓我們讀到了一種對愛情傷逝後的哀歌感。 在整本小說裡,瑪麗亞活得那麼用力卻也那麼疲憊,讀著讀著,像是在聽一曲如歌的行板,述說著總是錯失的兩輛列車,但他們卻是同一個屋簷下的夫妻,身體的距離最短,但心的距離卻最長。 小說的核心是何暮德與瑪麗亞彼此都在追問與叩問,為何人生事業與愛情會走到這一步?為何伴侶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說一開始就很有「戲」,對手交鋒,煙硝味濃,戰火一觸即發。開車吵架是最危險的,密閉空間逃無可逃,最後瑪麗亞半途下車,只消離開有這個男人的現場,「去哪裡都好」,瑪麗亞開始展開屬於自我的移動,個人的小遷徙。小說也開始展開她的自我回顧,亦步亦趨地貼近殘酷的現實,兩個無法對話的人,有著許多關係而產生的連結(比如女兒、家族婚宴等等)必須去處理,經常點燃了日常生活的種種情緒,隨處都可讀到那種深沉疲憊後的爆裂與暴烈。 這本《對手戲》依然展現施益堅一貫擅長的小說技藝,細節的工筆描繪與對話的靈動,組成節奏的時緊時鬆,長短運鏡的交織下,瑪麗亞的生命如卷軸攤開。瑪麗亞的劇場工作在施益堅的巧妙布局裡,也使讀者獲致德國劇作的輪廓,也讓我懷想起自己在柏林文學館居留期間也很愛到柏林看戲的經驗。施益堅花了很多篇幅書寫關於瑪麗亞的劇場過往,寫來生動,就像鏡頭跟拍一般。 回顧生命的旅程,時間交錯並不好寫,因為太多細節要挑選撿拾,也太多細節被沖刷流失。時間惘惘,褪色的記憶要如何重新刷上新色?許多躲藏在暗處的感情幽魂如何重新給予重量?小說必須在支線之外撐住敘述的主線,這往往挑戰著作者,而施益堅處裡的方式是緊緊扣住人物與事件的關係,將影響人物的關鍵性亮點做了顧盼生姿的螢光記號。 「旅程」貫穿「瑪麗亞」的人生之旅,施益堅讓瑪麗亞毫不逃避地面對自己的過往,尤其在背叛的書寫上,小說進程在最後才逐漸將瑪麗亞的背叛往事與被騷擾的不堪躍上紙面,更難堪的是瑪麗亞背叛丈夫的對象還是一名「魯蛇」,無所事事的失敗者。且何暮德隱隱知道卻又不說破,這讓原本不太討人喜歡的何暮德,突然讓讀者油然生起「同溫層」的感受,而使何暮德多了很多溫度。其實,我個人很喜歡《離心旋轉》的何暮德,但《對手戲》裡的何暮德卻沉悶無趣到讓女生都想抓狂,想來施益堅寫出了不同視角下的同一個人會是不同面貌的,在這一點上,施益堅非常成功地處理了這種男女差異下的視角,這也使得小說展現多重對手戲的情節。甚至殘酷到揭開真相。寫瑪麗亞過往的幾場戀情也都讓人如臨現場,瑪麗亞彷彿是女生的濃縮與隱喻,女性結婚的對象往往未必是喜愛的對象,有時候只是時間到了,或者剛好想結婚的時候,那個人剛好就在生命的現場。 小說節奏一開始很快就進入雙方的戰場,「對手戲」精采至極,開場就十分緊湊。之後隨著時間旅程與回憶敘述基調逐漸緩慢,感覺作者有意讓瑪麗亞的迷惘扣緊迷霧般的旅程。直到里斯本上場,旅程又帶動了嶄新的敘述。 「她沒有目的地。」瑪麗亞來到里斯本,八月的舊城沒有遊客,她在緩慢裡逐漸尋找自我的寧靜,她進行了一場自我的「遷徙」。 《離心旋轉》時何暮德的感受是:「感覺是會移動的標的。我們沒有目的地,只能經過。」 沒有目的地,兩本小說巧妙地都出現了這一句話,關鍵字。很有意思的是,沒有目的地,反而讓他們看清了來處,看到了愛情的原點。 遷徙帶來新的抵達之謎嗎? 至少分離帶來可能的相思。 開車穿越歐洲(因為何暮德需要緩慢思考和她的未來)來到機場接瑪麗亞的何暮德終於展現了暖男的魅力,慢下來的旅途讓彼此有時間去想很多事,時間還讓何暮德蓄起了鬍子,這樣的改變也帶給瑪麗亞一種新的陌生化刺激。 小說給了傷心愛情譜過哀歌之後的曙光: 「一瞬間還是一如往常。瑪麗亞感覺到自己的想法已經飄到山區,自問有沒有算式可以計算:需要彼此共度多少年,才能在分離多少星期再度重逢之後,產生幾分鐘彼此都有所改變的感覺。」 連帶地她和女兒的關係也因此融化了。 「我有些傷口,也許妳碰得太用力了。」 …… 「忘了這回事。我只想說我愛妳,愛妳原來的樣子。我認真的。」 屈服於離心力而漸行漸遠的伴侶給了雙方重生的機會,而重生只是要歷經掙扎的脫蛹痛苦過程。 這回瑪麗亞不再跑走了。 日常生活裡那老男人的衣服鞋子褲子眼鏡,突然也有機會變成天上如畫的月亮呢。 但要走到這一刻,要流多少眼淚,要生多少悶氣,要穿越多少的寂寞,要走過多少無人的城市下午…… 小說陰暗與明亮交錯,給了出走女人的微光希望,在當代荒蕪般的生活裡,施益堅回歸傳統價值,認可了人是需要家的永恆「回歸」。 獨鳴的暗夜,畢竟心太苦了。小說從通過雙方對手戲的一高一低,從步入黑暗,最後卻打起探照燈,讓孤寂的兩個靈魂重溫光亮之所在。 時光過去這麼多年,戀人可能從幸福走向不幸福,也可能又從不幸福走向幸福。 誰知道呢。 何暮德曾說,每個人生可能可以重新開始不止一次。 重新開始,歸零,再出發。放過自己,放過別人,讀畢小說,也感到束縛瞬間被放鬆了。 這可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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